她當初有多恨，現在心裏就有多酸楚。

房景修擡眼看向修一。

修一用眼神告訴他，夏家現在的情形很不好，畢竟他在外面親眼看見過，年近七旬的老人露宿在山坡上，身邊還沒有子孫侍奉，只有一群寡婦。

陳三妹見房景修和修一之間的眼神互動，心底湧起一股不祥感：“子尹你看修一幹什麽？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還不能去看一下嗎？”

房景修忍不住要去握她的手，可是有阿蓮在場也只好忍住，溫和又堅定的道：“你現在受了傷，要好好休息，更何況咱們這裏沒有足夠的錦被。就算將你的拿過去，你也不能保證這對她們有好處啊！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。一定不會讓夏家的人受絲毫委屈！”

他眼中有擔憂，他的意思她懂又似乎不懂。

“是不是因為我受了傷，不便暴露行蹤？”

“我的傷快好了，真得快好了！”陳三妹起身幹脆坐起來：“你們看我眉毛都不皺一下，我真的好了，沒有人知道我受傷，我完全可以假裝我沒受傷！”說道最後情緒激動，吼道：“不過是一個夏夫人，你們怕她做什麽！就算讓她知道我還活著，她能拿我怎麽樣！”

阿蓮嚇壞了。

睜大眼睛，她不知道夏夫人跟公子之間有什麽糾葛，如今一聽，居然是夏夫人不想讓她活命，那還了得，立刻撲上去哭道：“公子，您不能出去！您不許去！”

陳三妹氣的掉淚：“你知道什麽！你讓開！”

阿蓮也倔，跪在腳跟撲簌撲簌掉淚，哭得跟個孩子似得：“奴婢不讓！萬一再有人殺您怎麽辦？上一次，公子頸上就帶著血痕回來，您總是受傷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？”

房景修目光沈下來，視線在她脖頸上轉了一圈沈聲決定：“你在這裏呆著。”

陳三妹生氣，怒道：“我以後就整日窩在這裏哪也不去嗎？！你們幹脆找個籠子，把我關起來，再找根繩子套在我脖子上好了！”

“公子！”阿蓮首先破涕為笑。

身後的幾個隨從撐著火把站在竹排上。

中間放著一張椅子，陳三妹裹著房景修的輕裘坐在竹排上。

她翻來覆去的思考一個問題，夏家就是再落魄也是家大業大，哪裏還需要買米？

大哥不是說夏家的店鋪此時地跨江南兩道以及黔中、劍南，日後生意還做到了西域？

難道一場洪水過去，夏家的天就變了？

這說不通。

共城的鋪子毀了，還有其他州道的鋪子。

夏家為什麽不從就近的地方運送米糧？按理說每年收糧後，夏家在各地的米倉都應該是充足的。

難道說夏家今年根本就沒有收到足夠的糧食？

發洪水的夜晚並不平靜。

不知是附近哪處的河口決堤，洪水又猛地上漲，人們不敢棲息在房屋頂上，因為房屋隨時都會倒塌。

寂靜的夜裏總是會傳來某處轟隆隆隆的房屋倒塌聲。

竹筏剛好可以穿過街道兩旁齊水高的屋檐。

整個凡城上演著一部空城計，除了洪水，沒有一絲人氣。

“再往前走便是雲霄山莊。大約兩三個山頭，官兵和災民全都在這裏。雲霄山莊上有儲存糧食，不過只有賣身為奴才能進去。現在大家只能等著洪水消下去。”修一神色肅穆的望著越來越近的山莊。

陳三妹環看三座山頭怎麽也不敢相信那滿山都是人。

因為周圍太安靜了。

修一讓人向著偏遠的一座山頭劃去。

即將靠岸，才發現岸邊有山上泥漿沖下來的痕跡。

原來在山上也不安全。

很多人都墊著筐婁或者樹枝靠著樹幹睡著了。

挨個詢問才找到夏家人所在。

“老祖宗，有人來看您了！”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出聲。

這是一處勉強清理出來的斜坡，一個可以被擡動的木質躺椅上斜臥著一位衣著得體、白發蒼蒼的老人。

她躺椅周圍或坐或靠著一些下人，大家挨的很緊，毫無例外的腳上的繡鞋和裙擺都已經沾滿了泥濘。

白發蒼蒼的老人緩緩的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瞼，看看頭頂茫茫的夜色，再看看身邊的人：“素錦，你叫我。”

被稱作素錦的女子道：“老祖宗，是有人找您。”

有人找……

老祖宗忙轉頭，奈何一把老骨頭在躺椅上躺的身子僵硬了，此刻一動，卡巴一聲響，老人頓時痛苦的呻吟了一聲。

“老祖宗您還好吧！？大嫂、二嫂、三嫂快醒醒，老祖宗扭著脖子——”素錦扶住老祖宗的脖頸，不敢隨意挪動。

陳三妹手忙腳亂的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裘，小心翼翼的對折後，輕輕放在老人的頸下。

看了一眼老人疲憊的容顏，覆雜的後退了幾步。

周圍幾個人被稱作大嫂二嫂三嫂的人倉皇睜眼，顧不得整理身上的衣衫，拖著一腳的泥濘圍了過來：“老祖宗，您哪裏不舒適？”

幾人的嗓音明顯沙啞了。

“沒事，是來客人了，你們不要擔心，快扶我起來……我要問問，是不是阿玉有消息了！”

她聲音蒼老，聽起來卻讓人很舒心。這一定是個慈祥的對待子孫都很寬厚的老太太。

一聽這話，其中一個年約四十的女子眼圈一紅，含著淚上去把老祖宗扶起來：“老祖宗您不要太擔心，阿玉吉人自有天相，不會有事的，他一定會回來的！”

老祖宗疲憊的點頭，努力坐正身子。

阿玉是誰……這是出了什麽事嗎？

房景修已經整肅儀容，恭敬的上前自報家門：“晚輩是房禦史之子房景修，若水鎮人士，偶然路過此地，聽聞老祖宗在此露宿，若老祖宗不嫌棄晚輩招待不周，便冒昧懇請老祖宗上船休憩。”

老祖宗有一瞬間恍然。

註視著房景修良久，然後環顧他身邊的人，從陳三妹到修一甚至到身後的阿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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